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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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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初二, 趙徵率軍直入樂京城。

這座巍峨聳立的兩朝古都,終於迎來了它新的主人。

皚皚白雪覆蓋,高大堅硬的青黑色城墻, 自城頭上下至城門內外兩側的長街俱肅立這手執長矛的精銳兵甲, 趙徵面前是大開的朱紅色城門, 身後是百萬雄師,全軍肅靜, 唯有聽見最中央噠噠的馬蹄聲。

不疾不徐, 威穩而肅。

趙徵緩緩控馬, 沿著通往最中央的筆直馳道直入, 北風呼嘯,鮮紅帥氅獵獵而飛。

實話說,此情此景, 真讓人情緒激昂!

紀棠還記得當初趙徵被迫謀求就藩匆匆離開樂京的時候, 那時候也是冬天,城頭郊野也覆著雪, 但再多的如願以償,也掩飾不了低落, 那時候的趙徵是不得不離開樂京的。

他太年少,也太弱小,他甚至連真正掌軍都還沒做到, 在皇帝的口蜜腹劍虎視眈眈之下, 他不得不匆忙離開他原本的家, 到遙遠的邊陲密州去。

只為了一絲喘息之機, 那還是好不容易謀求到的發育時間。

那時候回頭看樂京,只覺得是龐然大物。

正如那時候坐擁樂京的他們的敵人。

可現在他們終於回來了!

挾百萬大軍,強勢回歸!再看這座城池, 依舊巍峨,卻不再是龐然大物了。

他們將它踏在足下,成為它新的主人!

紀棠策馬,和沈鑒雲柴武毅鐘離孤等等文臣武將,跟在趙徵的身後,一同率軍而入。

穿過長長的門洞,眼前豁然開朗,只見皚皚白雪覆蓋著民居屋頂,街面的積雪都已經清掃幹凈了,但檐角圍欄還有,點點綴在黑瓦灰墻之間。

由於樂京並沒有經歷戰火,百姓膽子會大一些,有個別膽大的孩童還推開一點窗,在巷子裏往大街外偷瞄。

紀棠對上一個小腦袋和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,她不禁笑了一下,那孩童下意識也笑了笑,甜甜的,哈喇子留下來了。

紀棠心情愈發暢快起來了,明媚的冬日陽光射進她的眼睛,她伸手擋了擋,擡頭仰看蔚藍的天空。

今天的天氣真好哇!

……

趙徵一馬當先,率軍沿著通天大街一路直入皇城。

紅墻金瓦,巍峨的宮城,這座皇宮早已經盡數肅清了,柴義柴顯迎了出來,翻身下馬,單膝下跪:“恭迎殿下!”

“恭迎殿下!”

“恭迎殿下!!”

廣場上的戴甲精兵齊齊下跪,齊聲吶喊。

趙徵一擡手:“起!!”

他翻身下馬,扶起柴顯和柴義,仰頭望去,藍底金字“崇政殿”的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
白玉臺基之上,便是大魏軍政的最中心、大魏權力的巔峰所在——前朝崇政殿。

他的父皇,曾在這裏上朝,賜宴,賞賜功臣,一次又一次和麾下文武商議政務和軍報。

趙徵立了片刻,一步一步拾級而上。

走了幾步,他回頭,沖紀棠伸出手。

紀棠一笑,一步跳了上去,跟著趙徵一起直上崇政殿。

趙徵一路登上玉階之上的髹金雕龍大椅,端坐下之後,他簡單幾句吩咐了現階段軍務,還有政務,之後就讓散了。

忙碌的忙碌,大部分則先歸家一趟和稍稍休憩,辛苦征戰這麽久,諸事已定,很該讓大夥兒先喘口氣。

其他的都不急。

諸臣將齊聲應是,魚貫散去。

偌大的崇政殿內,就剩下紀棠和趙徵。

趙徵垂眸,輕輕摩挲掌下的髹金扶手,露出懷緬和傷感之色。

紀棠幾個箭步竄上來,毫不客氣一坐,龍椅耶,她也坐坐。

趙徵挪到一側,兩人一起坐,她的陽光和活力感染了他,驅散他目中的好些傷感,他側頭沖她笑笑,“我們進去看看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趙徵拉著紀棠,下了玉階,從後殿門往裏去了。

時隔十年,但這裏的布局趙徵還是那樣的熟悉。他拉著紀棠從後殿門一拐,就出了崇政大殿立在宮廊上,非常非常寬的廡廊,瓦頂是金色的,宮墻和椽子是紅色的,精致的青藍金色的彩畫,一重一重的宮殿。

後面很安靜,趙徵牽著紀棠的手,慢慢走在宮廊上,走了一段,往左邊拐了個彎,推門進了不遠處的一處宮室。

這宮室有些舊了,久無人使用,但裏頭卻有書案書架,書案後還有一張半舊的金絲楠太師椅。

一見金絲楠,紀棠心裏就一動,果然,趙徵在門檻外站了片刻,他輕步走進去,慢慢擡頭環視室內,之後又撩起色澤已不再鮮亮的半舊赭色帷幕,擡眼看正間。

他站在書案和太師椅前面,看了很久,才慢慢繞到後面去。他沒有坐,而是立在太師椅一側,用手輕輕摩挲著椅背和扶手,眸底泛出一絲的水光。

他閉目,仰起頭,半晌才斂了回去。

這是先帝在時的禦書房。

趙元泰登基後沒多久,就將禦書房遷到欽安殿,這處便空置下來了,後來鎖起,一直到柴顯柴義清理皇宮的時候,才重新打了開來。

這裏處處殘留著他父皇的痕跡,哪怕只剩下很簡單的家具。

他、皇兄,在父皇膝下承歡,兄長乖巧站在父皇身側,父皇時不時教導上幾句,而他在一邊調皮搗蛋竄來竄去,父皇的笑罵聲,兄長的輕笑聲,他蹬蹬蹬的腳步聲和一路灑下的歡笑聲。

歷歷在目。

仿佛還在。

趙徵蹙眉閉目半晌,才睜開眼睛,眼底是紅的,他起身,和紀棠說:“我們明日去祭奠父皇和皇兄。”

十年了!

他終於手刃仇人,以告慰父兄在天之靈!

……

盡管趙徵很忙,但他還是在次日下午騰出時間,帶著紀棠,以及趙元泰的首級,快馬疾奔至寧縣先帝陵寢。

皇太子陵寢就在先帝皇陵之側,擴張後把皇太子陵寢也包裹在內了,父子兩人在一起。

趙徵在皇太子陵寢前過,他站住,告訴兄長:“大兄,我來了。”

之後往先帝陵寢而去。

他帶著紀棠,分別下了先帝和皇太子地宮的青石封門前,低語許久,最後才返回拜謁的祾恩殿。

金絲楠長案上,一大一稍小兩個神位,神位之後的白墻上,懸掛這兩幅工筆畫卷,畫上兩個男子,一個蜂腰猿臂中年英武,另一個面如冠玉清雋挺拔。

“父皇,皇兄,我來了,我終於為你們報仇雪恨了!”

趙徵跪倒在蒲團上,仰頭看著那一新一舊兩張微黃的畫卷道。

到了這裏,紀棠就不說話了,她安靜跪在另一邊的蒲團上,給先帝和皇太子上了香,然後就安安靜靜等在一邊。

趙徵情緒很激動,這條覆仇之路太過艱辛,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父親哥哥說。

人有親情愛情友情,哪個也不能取代哪個,現在她要做的就在邊上等著。

她相信今日過後,趙徵將會脫下一直以來背著的那具沈重枷鎖。

……

趙徵痛哭一場,和父兄說到悲時,眼淚如泉湧下,但他總算他終於為父兄覆得大仇,把父親打下的大魏和基業都奪回來了,總算不無顏面對父兄。

他最後把趙元泰的首級澆上火油,一把火焚了,殘骨棄之,灰燼盡揚。

他在祾恩殿整整待了一天,再出來時,總算脫去了心中那具沈甸甸的鎖銬。

他又去看了他的祖母。

等終於跨出門檻的時候,已夕陽西下,日近黃昏。

金燦燦的斜陽落在祾恩殿的門檻前,太陽有些刺眼,重新出來,仿如隔世,趙徵有種重新跨進世界的感覺。

點點梅花,素白紅墻,金色的夕陽照在大殿前庭,梅花樹前站著一個少女,一身青衣,風揚起的她的衣擺,她也像風一樣的風流暢意,她沐浴在金色的餘暉來,回過頭來,沖他嫣然一笑。

陽光有點刺眼,以至於他看不真她的眉眼,但這一瞬的笑容,這陽光一樣燦爛。

趙徵擡頭看著她,好半晌才在她陽光一樣的笑靨回過神來,他快步下了臺階,牽著她的手,“等久了麽?中午吃什麽了?”

紀棠不禁一笑,睨了他一眼:“還怕餓著我不成?”

她仰頭,用帕子包了一點雪,按了按了他有些殘紅的眼睛。

有些灼熱的眼眶被冰了一下,舒服了很多。

趙徵接過帕子,自己按著,一手牽著她,慢慢往外走。

這皇陵,其實和烈士陵園差不多,地宮上面是看不到的,植被很多,大多長青,和公園相比,大約就是更安靜,氣氛莊嚴肅穆。

趙徵牽著紀棠的手,兩人沿著陵區小徑慢慢走著,紀棠也沒說話,讓趙徵平覆一下心情。

走了可能有小半個時辰,走到外陵區的一處小坡,小坡向陽,視野開闊,積雪都被清掃幹凈了,上面是一簇簇長青的掌高不知名的草類植物。

他拉著她坐在上面,兩人俯瞰坡下斜陽夕照,白皚皚的雪和蒼翠松柏,。

紀棠伸手攬著他的肩,他側頭靠在她的肩膀上,把臉埋在她懷裏,閉上眼睛。

在她的懷裏,他感到無比的溫暖和松乏。

是他心靈棲息的唯一港灣。

有些話,他也只可能對紀棠說。

趙徵伏在紀棠懷裏許久,直到他徹底平覆下來,汲取到足夠的能量,他微微直起身,額角碰了一下她的額頭,這才蹙眉小小聲說起自己的憂慮。

“……我怕我做不好。”

徹底平叛,解決趙元泰,率軍進樂京,接下來,就該登基稱帝了。

國不可一日無君,沈鑒雲及一眾文臣率先要辦的就是這件大事。

但趙徵心裏壓力還挺大的。

他不無憂慮,趙徵是知道父兄之志的,他肯定是以父兄的高標準要求自己。他將繼承父兄遺志,帶著父兄的期許坐上那個位置的。

他擔心自己做不好,或許他打仗很不錯,像阿爹,但他真沒把握國政如兄長優秀。

兄長的優秀,是屢屢得父親賞析褒獎的,而他小時候卻調皮搗蛋得很。

趙徵壓力好大,他總怕自己做不好,絮絮叨叨和紀棠傾訴,還說當年松鶴老人都沒看好他。

“松鶴老人一見皇兄風度就心喜,兩人一見如故,於濛水之側手談半日,暢談天下,松鶴老人讚嘆連連,最後還向皇兄舉薦了沈鑒雲他們。”

但松鶴老人一點都沒留意他。

紀棠:“噗。”

太可愛了。

她笑:“你小啊,那時你才多大?”

十五六歲的,況且有皇太子在,人家留意的當然是皇太子啊。

紀棠捏捏他的臉頰:“要是松鶴老人看見的這時的阿徵,那肯定是留意到的!”

“我家阿徵多優秀啊。”

她湊到他耳邊小小聲:“肯定能青出於藍的。”

別怕哦。

趙徵耳根微紅,感受到她熱氣的那一小塊皮膚也跟著熱起來了,“真的嗎?”

他被安慰好了,側頭看了她一眼,不禁輕聲笑了起來。

兩人瞅了對方半晌,微笑著,輕輕啄了對方一下。

……

趙徵的情緒徹底好了起來,告別昨日仇恨,跨進人生新的階段,得了心上人的鼓勵的安慰,信心也隨之增加了起來。

這種微笑溫恬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了回了樂京,到了次日的上午。

陳達也不想破壞氣氛的,但這件事情他做不了主,也不好繼續拖。

陳達躡手躡腳腳沖紀棠招手,紀棠起身走到門邊,陳達趕緊附耳說了幾句,她回頭時,趙徵卻已經轉過頭來了。

他聽到了。

陳達說的是,柴皇後。

柴皇後和十皇子被送進京,然後安置在城東的一處民宅裏。

這都幾天了,怎麽也該去見見了。

紀棠回頭看趙徵,趙徵卻輕聲道:“我不去了。”

紀棠去吧。

他不想再見柴皇後了。

趙徵神情依舊恬靜,他待紀棠的態度柔和極了,就算生氣,那脾氣也不會沖她來,更何況他現在也沒生氣,他只是簡單說出他的決定。

在柴皇後決定舍棄他掉頭那一刻,已經不一樣了。

也回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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